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悔不當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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悔不當初

鐘離遙沒理人, 仍獨自去了,那唇上觸感猶在,眼前卻盡是他二人擁纏的景象。明知他的忠、他的心, 他是為了這大局,還當褒獎他才是, 偏偏也是這一樣杵在那裏,叫人罵之有愧,吞聲忍之,卻又痛惱。

君主那般珍重、小心呵護的純粹真心與情意、將軍的漂亮名聲、甚至於肌體發膚,在謝禎自己那裏, 不過是為君主大業隨時可犧牲、可利用的工具。

謝禎忍著委屈, 將自己的一切獻身出去。可他沒有想明白, 在鐘離遙眼裏,這些東西,都不是他自己的。

那心意與軀體、那純粹情志與光輝頭銜, “這些, 都是朕的。”

鐘離遙忍痛扶著額頭, 闔眼靠在榻上。

那八尺身軀盡皆是朕一米一水仔細保護長成的,那純粹忠心盡皆是朕一日一夜拿心尖血餵養出來的,就連那漂亮頭銜也是朕費盡心機、搭橋鋪路, 造出來的“水到渠成”。

帝王嘆息著,他就這樣做派, 什麽都不顧憐, 說什麽只要為大業——拿著帝王的掌中明珠,去換帝王的輝煌廟堂。鐘離遙冷笑, 也虧他想的出來,替朕做這樣吃虧的買賣。

可是明珠本人並不知曉, 反而還覺得,如此一來,就能博得人幾分歡心了。

鐘離遙輕嘆了口氣,不由得想到,剛才打在臉上的那一下,會太重了嗎?他扶著憑幾起了身,盯著自己的手看了一陣兒,到底還是又折騰了一趟,折返回大殿去了。

德安遠遠跟著,不敢出聲。

果然,那人還在原處跪著,不知是失神還是傷感,怔怔的。

“過來。”

謝禎擡眸見人,果然生出一抹欣喜,但很快又掩飾過去了,他跪行兩步,擡臉看人,“君主,為何又回來了。”

鐘離遙俯身,指尖摸著他的臉,瞧著這清晰可見的一個巴掌印,“怕將軍自己跪在殿裏,想不出前因後果,徒增傷感。回念將軍剛才舉動,也算是情有可原,雖是生氣,卻也無奈。再者,”鐘離遙自己給自己臺階下,“將軍如今還‘生著病’,犯倔傷著身,哪還有別人替朕賣命打仗?”

謝禎不知是聽沒聽懂,楞楞道,“那君主原諒我了?”

鐘離遙仍顯得面色冷淡,“朕與將軍,各司其職,都是為了江山百姓,談何原諒不原諒。以後,那巴掌到了眼前兒,將軍也該學著躲才是。”

謝禎稱是,盯著人咽了下口水。

鐘離遙垂了眸,對上那火熱直白的目光,驚覺他一日比一日的纏人,越看越叫人不好意思,跟著喉嚨也發緊。

年輕人,總歸是火氣旺,精力足,除了吵架,腦海中就只剩著‘餓’。

鐘離遙喚他起來,又遣了醫師來給人上藥。

現場氣氛詭異,醫師瞧了瞧將軍那魁梧的身軀,再看臉上那個淡粉色的巴掌印,不像是吵架挨了打,倒像是床榻上的小把戲,但他也沒敢說話,只老老實實的給謝禎擦了藥,便退下了。

謝禎跪在人腿邊兒,自個兒突然出了聲,“一點都不疼。”

“……”鐘離遙抽回手來,“朕沒問你。”

謝禎小聲嘀咕,“兄長明明都摸了半天了。”

鐘離遙捏著人的下巴,“誰許你嘀咕了?說的什麽?”

謝禎歪了頭,忽然問了一句,“兄長,為什麽不殺了楚三?修書來往也就五六日,月底就能收到楚王答覆。無需管對方肯不肯割地,我們只殺了楚三、擒了楚王、滅了荊楚,再添一塊肥碩之地,豈不快哉?他東、南環水,北方與恩邦接壤的地界,如今也是我們的,既已掐住他的喉嚨,為什麽不趁機……”

“還有呢?”

“殺了他,兄長再不生我氣了,留著他,倒成了心結。”

鐘離遙嗤笑,冷眼瞧著他,“誰的心結?”

“.......”謝禎怏怏的應道,“我的,我的心結。全是為他,兄長三番兩次的罰我,又是生氣不理人。”

“荊楚環水,交通隔絕,國內民俗風情、上下通行工藝造制與終黎差異甚大,縱是滅了,也不好教化,再者,荊楚五十座最富庶的城池割給我們,稱臣歸順,生民流動,久而久之,教化成熟,再納入疆土也不為遲,到那時,兵不血刃,豈不更好。”鐘離遙道,“後人若是爭氣,只撿起最後一塊版圖,一統四方,白撿個功名千秋,也算你我替子孫謀些便利了。”

“可如此,對兄長不公。”

“近些日子,朕越發想著,所謂明君賢臣,不過虛名。只要發心是為生民基業,又何妨在意功勞歸誰呢?若是功成而名散,也不失為正道。”鐘離遙瞧著他,意味深長的說道,“朕以儒術修身立業,執政八年,始見黃老之術,反倒摸索出來別樣的道理,只是一時還未參悟的透。幼時,一心追求天下太平,可若真的是盛世太平了,便不該有明君賢臣:畢竟,人人都明事理、知賢義,那明與賢字,也就不足稱道了。”

“聖人之仁,難道僅靠饒恕一條性命嗎?大仁之下,必有流血犧牲,反倒當立決斷。因此,朕不殺他,既不是為了仁德的虛名,也不是為了展示大國氣度。”鐘離遙淡淡的,“朕只是在想,上主之君,應當如何治國。”

謝禎楞了一會兒,方才知道“上主之君”,是要做帝與王、君與主之外的聖主。但那是什麽呢?普天之下,權力頂峰,怎麽會有更加尊貴的人了?

謝禎十分不解,但一個不問,另一個也不答。

或許,高到虛空處,低到塵埃裏,二者未必不同。

鐘離遙並未繼續說下去,只是道,“楚王必割此地,朕已提前修書致徐戎二人了,他們只管接收了城池,留謝謹在江阜暫時鎮守。再說謝謹,他少年既名,劍法高超,卻也輕狂,少幾分沈穩,並不宜安守一方,依你看,還有沒有別的好人選?”

“章家二子雖勇武,但淮安江阜兩地相連,與繡兒駐軍呼應,這兄妹三人未免權力鼎盛;安平候雖文武雙全,又處理查抄一事頗有成績,但您將漢陵陳時姊妹許配與他,他若駐守江阜,向南與漢陵勾連,恐再生禍患。”謝禎道,“此幾人,皆是忠勇之人,但放眼大局,不得不防。再有一個戎叔晚,他還須伴著君主,做個‘先鋒官’,擱在此處,未免有大材小用之嫌。”

“哦?沒想到,你對這馬奴評價甚高。”鐘離遙又問,“看來是無人可用了?”

“還有一個,”謝禎遲疑了一下,“原本是能舉薦他的,但如今,我知曉了身世,他便算是我的表親了,雖說舉賢不避親,但……”

“你是說......趙元卿?”

“正是,論個人的武藝,他在十六子中算不得出色,但當年與他演兵,此子深藏不露,興許是避諱與您的關系,行事低調,更見這幾年所行稅事,並無半分僭越,頗有賢風。”謝禎道,“將謝謹配與他作副將,再有個蘇公子出謀劃策;江阜富庶、諸事繁雜,有此三人之力,萬事可成。”

“與朕想到一處去了,朕本想著留謝蘇二人在江阜守著,蘇玉山也能轄制他那點輕狂,你今之提醒,再加一個趙元卿,以母族之親,也算擺明了是朕的眼目,個性和身份都很合宜。再者,他三人之間相互熟識,朕也知根知底。”

謝禎點頭,又猶豫道,“謝謹和蘇公子,恐怕……暗生了情愫。”

他一邊說著,一邊挑了眸光悄悄去看人,正巧對上鐘離遙含著深意與探究的目光,“此話何解?”

“我也只是猜測。謝謹殺身禍患,蘇公子十分緊張,幾次三番暗中打聽。”

“本是舊相識,關心又何妨?”

“不像。”謝禎皺了眉,“說不清楚哪裏不像,總之,二人瓜葛不比尋常,若非有情愫暗生,便是有什麽利益勾當。我只是怕這不尋常,會不會妨礙了正經事?”

“別人的事情,將軍觀察的倒是仔細。”鐘離遙哼笑了一聲,“朕看你哪裏都不尋常,也沒耽誤了什麽正經事。”

不知是誇還是臊,謝禎漲紅了臉,那印痕顯得更模糊了。

鐘離遙往人嘴裏遞了幾塊冰,“含著,隔著腮冰一會兒。”

那冰塊在指尖浸濕了水痕,滴落在人下巴上,他支吾了兩聲,又不言語了,只乖乖鼓著腮幫等,冰塊在口腔中化了水,因吞不及又太涼,只好吸溜了兩下。

謝禎拉過人的手來,歪著腦袋將臉貼上掌心去。大抵是有心替人冰手,隔著腮又不至於太涼。

鐘離遙冷淡的笑,只睨著他,見他乖乖含著不作聲,便又用拇指和無名指托墊著人的下巴,伸了食指進去碾磨那冰。

謝禎哼哼兩聲,用唇裹著人的手指,那目光越熱。

鐘離遙撥弄了一會兒,便抽出了指頭,眼瞧著扯出幾縷亮絲,他卻只是淡淡的哼笑一聲,“過幾日,楚臣來接,可行宴賓之禮,你送他出城吧。遣兩騎軍隨行至邊境,查驗仔細,免得生亂子。”

謝禎去摸人的手腕,叫人撥開了。

“建州送他出城,”謝禎不等人拒絕,便義正言辭道,“如今,我沒有上城遣兵的職權,此事該有駙馬做,才合規矩。”

鐘離遙楞了一下,他還真忘了這麽回事兒。

眼瞧著謝禎得逞,鐘離遙嗬笑一聲,“既不願見他最後一眼,日後莫要說朕心狠。”

謝禎跪在榻下,雙手交叉疊在榻上,托腮瞧著人,“兄長,我說了那樣多的話,你可有什麽想與我說的?現在,楚三的問題也解決了,這一件事兒,可能拋諸腦後,自此遺忘呢?”

鐘離遙似倦了,撐著身子瞧他,卻不答這話,只說,“將軍無事便回吧,朕這榻邊陪著的,該是娘子才是。”

“……”

謝禎心裏咯噔一下,完了,他的兄長好像記仇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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